撂下望远镜,陈国华急切地喊道:坏了!坏了!出状况了!
下意识摸摸腰,晓武失声喊道:我的枪?(抢过望远镜瞧了瞧)师父!你偷我的枪?
陈国华转身命令:神枪手准备!
一名射手将子弹推进五六式半自动步枪。
对峙在继续。
郑耀先颤抖着声音:十年了,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,你怎么能是国民党?
韩冰苦笑着,拖着哭腔:你为什么是共产党?
两个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。
定定神儿,郑耀先说道:你是我生平仅遇最厉害的对手。
韩冰一脸苦涩:谢谢!我也一样。呵!直到现在,我也没把握能胜过你。
郑耀先:不过能亲手逮捕你,也算是你成全了我,了却我一桩心事,从此以后,我和国民党再无瓜葛。
摇摇头,韩冰:亏你还记着党国?(表情有说不出的幽怨,痛苦)说来可笑,我一向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,都忘记自己是特务了。是你!是你叫我想起还有这么个身份!
韩冰悲悲切切,嘤嘤呜呜哭起来,令人肝胆俱碎。
盯着面前的郑耀先,韩冰哽咽着,含悲泣血又道:你手上沾满党国烈士的鲜血!你不配再提党国!
沧桑一笑,郑耀先无奈地说道:对不起,这是我的职责……
韩冰泣道:没什么对不起,这同样也是我的职责!(紧咬嘴唇,随后歇斯底里狂笑)可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:你居然会是共产党?哈哈哈!你怎么能是共——产——党???军统六哥告诉我,说他是共——产——党!!!哈哈哈……真可笑!真可笑!共产党员替国民党出生入死,而我这个国民党员,却要为共产党舍命打天下?哈哈哈……
晓武急得满头是汗,扭头向陈国华问道:这可怎么办?怎么办?师父把神枪手的视线挡住了。
陈国华冷静说道:再等一等!也许事情没像你想得那么糟。(观察一会儿,他忍不住连连叹息)唉!这两个人哪!都陷入角色不能自拔了。所以这辈子,才造成老吴比军统还象军统,而韩冰呢……(苦笑)呵呵,比我们更加布尔什维克。
韩冰拼命咬着牙,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辛酸的眼泪。
韩冰:我真愚蠢!我真愚蠢!(痛不欲生)我一直以为你是自己人,所以处处帮协,事事维护。哈哈哈……你不愧是军统的王牌特工,瞒天过海的本事,都能让你玩得出神入化!
无奈地笑了笑,郑耀先感慨: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!(想了想)早知我是共产党,你就不会派常玉宽救我,对么?
韩冰已说不清是什么表情:对!(咬牙切齿)可怜他至死也没忘记替你挡子弹!可怜哪可怜,可怜了那些好兄弟!在你眼里,党国为你赴汤蹈火的兄弟,究竟算个什么?
郑耀先: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,只是……对不起,我是共产党员……
陈国华突然痛苦不堪。
晓武很奇怪:厅长,您别急,我马上把这事儿解决掉?(回身冲警员喊道)马上喊话,搅乱她注意力!
陈国华摆摆手,沉痛地说道:晓武啊!你这招对付个老公安,根本不起作用,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。
晓武无计可施,只能仰天长叹:碰上一个信仰坚定的人,还能有什么办法?
瞥瞥远处的警察,韩冰突然说道:他们上来了!
郑耀先一愣,眼角微微一动。与此同时,韩冰果断扣动扳机。
郑耀先一惊,手指也下意识向后一扣……
“啪” 的一声枪响,郑耀先脸上溅满了鲜血。
弹壳弹落在地,在地面上蹦了一蹦,翻滚着,跌下悬崖……
韩冰摇晃着身体,软软向后倒去……
手臂砸落尘埃,手指微微一勾,就此一动不动。一个中国共产党的党员证,从她口袋中滑出……
血水从韩冰额头上汩汩溢出……
郑耀先摘下墨镜,难以置信地瞧着韩冰。目光向韩冰手中的枪艰难地移去,整个人一下子就惊呆了,变得痴痴傻傻。
抓捕人员一拥而上,将二人团团围在当中。
晓武拾起韩冰的枪,看了看,对陈国华苦笑道:没开保险,这已经是第二次了。
陈国华拾起党员证,满眼狐疑。翻了翻,一张“宫门倒”邮票,坠入红尘……
双膝一软,郑耀先失神跪倒在地。
晓武喊道:师父!
小彭小赵:师公!
陈国华:老吴!
一把抱起爱人,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:啊!啊!啊!!!
在众人关注下,鬓发如霜的郑耀先,已是哽咽不止涕泪横流:你……你真傻……为什么不开保险?为什么不开保险?!!
众人沉默。
抱着韩冰尸体,郑耀先失神地看看晓武,又瞧瞧陈国华。脸上已然分不清是什么表情,似哭还笑,笑中还带着一种难以接受的,彻底的绝望。他指指韩冰,嘶哑着嗓音,像是对众人证明自己的无辜。
郑耀先:她死了……死了……我打死的…….我打死的……我把她打死啦!!!
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,左右为难,欲言又止。
陈国华拼命咬着牙,一声叹息,一阵摇头,随后,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。
晓武哽咽:老厅长……这……这是怎么个话说?怎……怎么会是这样?会是这样?
陈国华愣怔着自言自语:为党舍生忘死奋斗了一辈子,到头来,居然是个特务?就冲这一点,这他妈跟谁说理去?啊?以后这世上,到底还能相信谁?
韩冰死得很安详,嘴角含着笑,
晓武上前,扶住抱起韩冰,摇摇欲坠的师父,不知该劝,还是怨。
郑耀先搂着韩冰,失魂落魄向警车走去,一边走还一边哽咽:她死了……死了……
众人闪开一条通道。
郑耀先猛然转过身,喊道:是我打死的!!!
众人无语。
再次转身,郑耀先的脚步迈得很辛苦,一步步拖在地上。
紧紧贴住韩冰的脸,郑耀先低声呢喃:我带你回家……回咱自己的家……往后,我再也不离开你,陪你扫扫街……说说话……一个窝头,掰成两半,大的留给你……
众人泪流满面。小赵捂着脸,可还是止不住从指缝间溢出的泪水。
一口鲜血喷出,淋淋沥沥,将韩冰衣襟洒得猩红一片……
晓武:师父!!!
小彭:师公!!!
陈国华:老吴!!!
枯瘦的身躯,直挺挺跪倒在地。郑耀先抱着韩冰向后慢慢栽去……
天空在旋转……
车队鸣着警笛,快速向城内驶去……
车内,晓武和陈国华守在担架的两侧,小赵、小彭替郑耀先抹去嘴角鲜血。
担架上,郑耀先昏迷不醒,口中不断往外涌血,小彭怎么按都止不住。
韩冰脸上依然含着微笑,她的手被郑耀先紧紧握住。小赵掰了掰,却纹丝不动。
晓武泣道:算了,由着他们吧。
小赵无奈地放弃了。
陈国华冲司机大声嚷道:快!快!快!再快点!
车队在楼前停住,一队警察跳下车,拥着担架,向楼内快步奔去。
周围群众目瞪口呆,不知所措。
老更夫从窗口探出头,看看院中警车,对一旁年轻人说道:这阵势,(数数手指)32年前我见识过。
年轻人疑惑地望着他。
一掐手指,老更夫点头:对!是32年前,还是这家医院。当时“统”字辈的,为抢救大特务郑耀先,差点没把房盖掀开……
年轻人眨眨眼,不解。
更夫叹息:唉!那时候,那场面,那人哪……(摇头,回味无穷)
医护人员拖着紧握韩冰的郑耀先,向急救室跑去……
晓武等人在担架旁陪护。
小彭、小赵面含悲切,陈国华焦急地走来走去,晓武则靠着墙,泪雨涟涟……
过了一会儿,陈国华停下脚步,望着走廊“肃静”二字,摇摇头,再摇头。
小赵擦擦泪,拧拧出水的手帕,悲叹道:小说里的情节,在现实中发生了。(看看小彭)把你手绢给我。
递过手帕,小彭低声:你哭一哭,差不多就行了。我敢打赌,师公肯定没事儿。人家不都说了嘛?‘鬼子六’是九条命的猫。
瞪他一眼,小赵(低声):谁像你这么没心没肺?唉!你要是能有师公的一半儿,就算将来也被你打死,我也无怨无悔了。
小彭吓了一跳,低声:怎么?你也想当特务?
小赵挥拳要打。
晓武一声怒喝:都给我闭嘴!(恶狠狠瞪着两个徒弟)这么大个人了,怎么四六不懂?
两个人噤若寒蝉。
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,老钱抓起话筒。
老钱:喂?
晓武呼吸粗重,声音哽噎:老部长,我师父……师父他……
老钱慌忙站起身,追问:他怎么啦?
晓武:吐血了,人还在抢救中……
老钱一愣:嗯?怎么会突然吐血?
晓武:嗨!一言难尽。
老钱劝道:晓武啊!你别急,实在不行,我派人把他接到北京!
晓武拖着哭音:老部长,我就等您这句话呀!
急救室的门被打开,一个护士走出来,摘下口罩问道:谁是病人家属?
陈国华赶紧跑上前:我是他领导,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。
护士瞧瞧陈国华:患者上消化道出血,很危险。你们怎么不早点送来?
陈国华摇摇头,一脸无奈。
护士又问:他拽的那个女人是谁?有没有其他家属?
陈国华还是摇头。
护士略有所思:噢……原来是殉情……(随即表现出极为不可思议)嗨!这么大岁数还闹这个?值么?(摇头、不屑)
15.字幕:三天后……
陈世萍在女狱警押解下走进审讯室。她面如死灰,再无往日那趾高气扬的风采。
书记员看一眼陈世萍,问道:你叫陈世萍?
陈世萍点点头,老老实实回答:是。
取出起诉书,书记员:我代表法院向你送交起诉书。你看一下,如果没有问题,在这个地方签字。(指着落款)
颤抖着双手接过起诉书,陈世萍大致浏览一番,匆匆签下自己名字。
书记员起身离座。
陈世萍突然“哎”了一声,问道:以我的情况……会判死刑么?
冷眼瞧瞧她,书记员回避了这个话题:那要看法院怎么判。
陈世萍失魂落魄。
书记员补充一句:当然,你有权申请辩护人。
陈世萍怔怔的,一动不动,似乎失去了知觉。
郭文志哆嗦着手臂在起诉书上签字。刚刚签了一半,便两眼一翻口吐白沫一头昏死过去。
众人急忙上前抢救,一股混浊的液体,从郭文志裆部渗出……
书记员奇怪:这还没判呢,至于吗?
狱警掐着郭文志仁中穴,撇撇嘴:说实话,就他这胆子,我都怀疑:他是怎么干出了那些缺德事儿?
书记员:他经常这样吗?
狱警掰着手指,“一、二、三”数着,最后想了想,一抬头,满脸苦笑
狱警:算了,不想了,太累脑子。
晓武举着话筒苦苦哀求:老部长,你就帮帮师父,给他一个说法吧……
老钱的声音:不行,谁也不能标新立异违反组织原则。他是这样,你我也是如此。
晓武:要不……您想想办法,把他头上那八个字取消?这总该可以吧?
老钱:这八个字,绝对不能取消。你知道取消会有什么后果吗?
晓武一愣:不会吧?就连进棺材都不放过他?
老钱:何止进棺材?死后,也至少要背负五十年。
晓武快哭了:他为党出生入死这么多年,就算可怜可怜他,给他个安慰还不行吗?
老钱叹息:晓武啊,你的心情我明白。但是有一点不知你想过没有?你是打算恢复郑耀先的名誉,还是恢复周志乾的名誉?郑耀先,那不必说了,他身上的血债你怎么办?至于周志乾……呵!他人不在了,右派帽子也摘了,你还想怎么样?难道你能说他就是郑耀先?
晓武愁得死去活来。
老钱:的确,他为我们党做出了卓越贡献。可贡献是贡献,说法是说法,个人利益,绝对不能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。古今中外,只要是干这行儿的,就这规矩,谁都不能破例。就算他有委屈,我们也只能以个人身份来同情他,尽量在生活上帮助他。除此之外别无选择。
默默闭上眼睛,晓武久久无语。
老钱唤道:对了,他病情怎么样?
晓武凄然一笑,感慨:只剩下半条命了。要不是这样,我也不会求您。唉!人这一辈子,讲究个盖棺定论。师父可倒好,生得默默无闻,死了也要稀里糊涂。人世走一遭,就为这情报活着了。
老钱:晓武啊,你这思想可不对头啊!行了,我不和你说了,你去问问你师父,看看他对自己这辈子是怎么评价?
老钱撂下电话。
听着话筒中的断线音,晓武一脸苦笑。
晓武拄着拐杖,垂头丧气走出办公室。
在走廊迎面碰到小彭。
小彭掐着饭盒,向晓武打招呼:师父,您回去?
招招手,把小彭叫过来,晓武:你师公怎么样?
小彭:还那样,失血过多,昏迷不醒。
晓武犯愁了,二人边走边说。
小彭:师公的事儿,上面怎么说?
晓武:还能怎么说?呵!你师公这辈子,也就彻底这样了。
小彭一愣:啊?
晓武:啊什么啊?干我们这行儿的,就是这规矩。
小彭:那师公不是惨啦?
晓武感慨:惨也没办法。他老人家这辈子,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扭转命运的乾坤。唉!看来与天斗、与地斗,未必是其乐无穷啊……
小彭不吭声了。
晓武瞧瞧他:对了,小赵马上就要提拔当处长了。你可要抓紧哪,免得这辈子做男人做得太辛苦。
小彭撇撇嘴。
轻轻合上韩冰的材料,小赵靠在椅子上,唏嘘不已。小彭推门走进,给她送来饭盒。
小彭:又要加班?
小赵瞧瞧四周,颇有感触:我怎么总感觉像做梦?一进这屋子,心里就静不下来。
小彭劝解:就是难受,你也别表现出来。马上要当一处之长了,怎么也得给其他同志带个好头?
小赵抹抹脸:现在哪还顾了这些?十年的积案都要抓紧办理。唉!忙得就跟解放初似的,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使。
小彭翻翻卷宗:韩冰的案子,检察院没再驳回吧?
小赵苦笑:驳了两次,每次都要求重写。
小彭不解:你不是写得挺明白吗?韩冰是特务,是因为拒捕被杀。
小赵:问题就麻烦在她是特务身上。呵呵!检察院的人,我是再三解释他们才将信将疑。喏!还有这个。(一指报告)他们在侦讯过程上划了问号,检察长说,他看了三遍也没琢磨透:这吴焕和韩冰到底都是什么思维?还问我,他们俩的交手过程,是不是从小说上扒下来的?现实中,会有这么离谱的人么?
小彭:你怎么说?
小赵:我告诉他,这两个可不是一般人。他们的路数,就连我都要仔细想一想才能参透个一二。
小彭:结果呢?
小赵:结果检察长说他很感兴趣,这要是写成小说,没准能流传后世。不过……
小彭:不过怎么样?
小赵:不过工作是工作,工作材料,绝对不能按小说去写。就此,他还给我提出几个疑点。就这个,(又指指报告)‘韩冰为什么设圈套让吴焕打死自己?目的是什么?’
小彭:这不是明摆着:韩冰就想调开旁人,和师公见上一面,然后以死来逃避法律制裁。
小赵:这么说我信,可别人能信吗?谁会愚蠢到这种地步——叫别人来杀自己?(摇摇头)唉!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,我可真是搞不懂……
默默端起饭盒,苦苦思索。
护士为郑耀先更换吊瓶。
晓武走进病房,向护士打个招呼,便放下皮包,为昏迷中的郑耀先,小心翼翼翻身搓背。
医生推门走进来到床前,翻翻郑耀先眼睑,取下听诊器听了听。
晓武:大夫,他什么时候能醒?
医生取下听诊器:再观察一段吧。(瞧瞧晓武)对了,他以前的病历你有没有?
晓武摇摇头。
医生想了想:那体检呢?他总该做过体检吧?
琢磨一下,晓武:这个应该有。
医生:那好!明天,你把他过去的体检拿来,我们看一看。
晓武隐隐感觉有些不妙,问道:他是不是很严重?
医生皱皱眉:具体情况,等明天结果出来再说吧。
晓武推门走进,先得疲惫不堪。小保姆揉着眼睛,从床上爬起。
保姆身旁的小李已经睡了。为防止吵醒她,晓武向保姆做个手势,示意她安静。
晓武低声:你睡吧,我已经吃过了。
保姆点点头,躺下入睡。
躺在沙发上,晓武愁眉不展。
小李乖巧地躺在床上。头发灰白的晓武,将安眠药粉倒入杯中溶解,扶着妻子,喂她慢慢喝下……
小李握住他的手,嘱咐:你可要快点回来。
晓武点点头,在妻子脸颊上深深一吻,随手抓起饭盒。
晓武下车,向监狱走去。哨兵立正、敬礼。
狱警打开登记簿,看了看,对面前的晓武说道:这个吴焕,从75年以后,身体就一直不大好。但您也知道,我们监狱就这条件。狱医是工农兵学员出身,背诵《毛选》的水平,要比听诊器使用得溜……
狱警将体检登记表递给晓武。
晓武看一眼,立刻就急了:这表格怎么填得稀里糊涂?你看看这,(指指初步诊断)怎么都没写?
狱警为难:我们也是没办法。别说犯人,就连我们看病,都不愿意去找这蒙古大夫。
晓武又气又怒:像这样的庸医,怎么不叫他趁早滚蛋?
狱警:谁敢叫他滚蛋?毛主席说了,‘教育要革命,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’。这些根红苗正的人,都是‘挂帅’挂出来的,反对他们,就是反对毛主席,反党反社会主义。
晓武无言以对。权衡了半天,最后他不得不道:那为什么不给他办理保外就医?
狱警无奈:这就更没办法了。从原则上讲,他是个死人,有谁能替死人就医?再说这十年浩劫,把监狱正常管理手续都打乱了。就算我们想替他办,可人家领导一瞧这罪名也未必敢批呀?
晓武连死的心都有了。
郑耀先悠悠转醒,慢慢睁开双眼。手背上挂着点滴,一滴滴,如同永远也流不完的泪。
窗外响起《东方红》的报时音乐。
医院还是当年那座陆军医院,病房也还是曾经的病房,只是身边空空荡荡,没有守在身边为他削苹果的徐百川,也没有握着他的手,为他担心不已的陆昊天。
站起身,默默走到窗前。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,没有人再向病房望上一眼,也不会有谁登上小山,冲医院方向庄严地敬礼。
一片枯叶悠悠飘落窗前,带着露珠,闪烁着晚霞的灿烂
晓武站在门外的不远处,攥着报告单,正和医生争论着什么。看样子,他的情绪格外激动。
医生:不行,我们无能为力了。
晓武:要不,您再想想办法?
医生摆摆手,无奈地离去。
神情落寞地走进病房,晓武怅然说道:师父,我要带您去北京,您这病……最好是去北京治疗……
点点头,郑耀先:你看着办吧……
望着窗外那万道霞光,郑耀先犹豫一下,突然嗫嚅着问道:到了北京,你……你能让我看看升旗吗?
晓武苦笑:师父,您已经不是囚犯了,这点小事不用和我商量。
郑耀先一愣,随后自嘲地笑了笑,有些不好意思:那……那好吧……(看看徒弟)在里面呆久了,我习惯了……
晓武:对了师父,钱部长要见您。
看看师父脸色,晓武鼓足勇气:还有……还有徐百川,他现在是政协委员,75年被特赦后,一直都在打听您下落……
郑耀先眨眨眼,没说话,缓缓回过身,看看桌案上的苹果,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
晓武也笑了:其实这么多年,他日子也不好过。就连做梦都担心您会把他儿子当鸡杀。
扶着床,慢慢坐下,郑耀先抱膝望着窗外,脸上一片祥和。
晓武:师父,您还有什么吩咐?明天一早,我就去给您订票。
郑耀先还在怔怔地望着窗外,过了一会儿,他低沉着嗓音嘱咐:就给我订一张……硬座票吧……
晓武为难,瞧瞧师父那决然的表情,点点头,转身向外一瘸一拐走去。
走到门口时,他突然停下脚步,回身对郑耀先说道:师父,现在证实了:她和江百韬一样,都是在复兴社成立前打入我方内部的,所以复兴社以后的秘档中,就没有他们的痕迹。
笑了笑,郑耀先脸上,获得了一丝欣慰。
晓武:相关的调查结果,我替您申请了一份,就放在您旁边。要是闷了,你可以看一看。
取过卷宗,郑耀先随手翻了翻,定格在一张杨旭东当年的潜逃报告上。
乘客熙熙攘攘……满头是汗的晓武,拄着拐杖掐着车票,从人群中挤出。
吉普车在住院处停下,晓武下车,掐着票走进住院处。
晓武推开门,突然一愣。
病房内空空如也,郑耀先早已不见踪影。
晓武冲向值班室,大声喊道:医生!医生!
众人纷纷侧目。
老态龙钟的郑耀先,将钱递给工人。工人从架子上取下韩冰的骨灰,交给他。
郑耀先抚摸着韩冰照片,眼睛湿润了。
一领衬衫将骨灰盒包起,那时韩冰当年穿过的衬衫,上面有郑耀先的血。
街上响着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乐曲。
郑耀先抱着骨灰包,漫步在街头。一边走,一边怔愣地打量这世界。
一群少先队员从他身边走过。鲜艳的红领巾,在白衬衫上显得格外耀眼、夺目。他们唱着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,无忧无虑。
街上行人悠闲地散步,岁月的沧桑停留在他们脸上。
再看看广场,一群和平鸽“呼啦啦”振翅高飞……
天空湛蓝,耳畔再次响起了“让我们荡起双桨”……
郑耀先向红旗宾馆走去。脚步慢慢地拖在地上。路过一个橱窗,无意识向里看了看。突然一愣,渐渐放缓步伐。
手掌搭在眼前,郑耀先向橱窗内望去。
一本书赫然摆放,书名是《我的父亲是军统》,作者:周桂芳。
摘下眼镜揉揉眼睛,用袖子使劲擦擦玻璃,郑耀先重新搭起凉棚。
《军统》一书的旁边,还摆放着另一部书,署名也是周桂芳,名为《我失去的青春岁月》。在展出的样本页里,有这么两句话:“林彪、江青一伙儿,整整害苦了一代人……”,“对于留在西双版纳的青春岁月,我无怨无悔……”
郑耀先愕然,随后一步一回头,可怜兮兮望着书店橱窗,慢慢踱走。
脚步停在灯柱前,抚摸着灯柱,回味宝儿倒地瞬间,眼睛里露出的绝望和无奈。悄然蹲下身去,掏出当时自己正在观看的报纸,折了折,小心翼翼放在地面。一辆公交车悄悄驶过,郑耀先毕恭毕敬连鞠三躬。
几个年轻人驻足,偷偷指着郑耀先议论:这老头是不是有病啊?
郑耀先充耳不闻,带着一脸满足,收起报纸,踱进玫瑰饭店。
老钱举着话筒,问道:什么?你再说一遍。
晓武的声音:我师父不见了。
老钱:什么时候的事儿?
晓武:应该是两个小时前,当时,我出去给他买票。
老钱想了想,追问:他少了什么东西?
晓武:嗨!他身上哪还有值钱东西?
老钱:我不是问你这个,比方说,他之前留过什么话儿没有?
沉吟片刻,晓武:他说,让我带他去北京看看升旗。
老钱点点头:好,我知道了。
晓武:可他还是个病人,这一走出去……
老钱淡淡说了句:你不用急,他丢不了。既然说来北京,那他就一定会来。(停顿一下)你还是回家看看吧,小李那边总给她吃安眠药,毕竟不是个办法。(叹气)唉!也没你这样做丈夫的,安眠药这一喂,就是二十多年。
晓武:老首长,我那是小事儿,问题是我师父……
老钱:先别管你师父,赶紧回家吧。对了,有件事我要通知你:关于你的病退申请,组织上已经批了。以后就在家多陪陪小李,唉!算是对她的补偿吧。
晓武:好吧……
撂下电话,拄着拐杖,晓武向医院大门惆怅地踱去……
安静地坐在靠窗临街位置,郑耀先怔怔的,不知想些什么。桌旁列着四把椅子,靠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,韩冰骨灰盒静静摆放在那里。
女服务员走到他身边,躬下身问道:大爷,要不……再给您添点水?
郑耀先看看面前见底儿的杯子,又瞧瞧自己破旧的中山装,摸摸口袋,最后无奈地垂下手臂。
颤颤巍巍站起身,抱起骨灰盒,冲服务员抱歉地笑一笑,郑耀先向门外慢慢踱去。
一边走,郑耀先一边说,声音很沧桑:鹅肝配上波特酒,要趁热吃才能体会个中滋味……干我们这行的,就应像红酒一样,哪怕再坚硬的外壳,也要从容渗透进去……
服务员瞧瞧这古怪的老头,眨眨眼,随后一摇头,苦笑了一声。
抱着骨灰包,郑耀先孤独地走在路灯下,看看从身边经过的恋人,望一望不远处,自己曾经扫过的街道……
秋风乍起,瑟瑟凉意。郑耀先脱下衣衫,又将骨灰盒包了包。
擦擦头上汗水,瞧着随风摆动的秋千,郑耀先默默走过去。
抓住绳索,将骨灰盒放在座板上。
慢慢的,一点一点的,悠动着秋千,好像呵护一个孩子,生怕她一不小心,掉了下来。
秋千在晃动,韩冰似乎就坐在上面,含情脉脉看着他,幸福地悠荡着。
抚摸着中山装上,韩冰曾经补缝过的针脚,郑耀先对着骨灰包,哽咽道:一出狱,你就去恢复了组织关系。直到暴露身份,还念念不忘揣着党证。(摇着头)说实话,我到现在也分不清你是谁,分不清你到底是红是白。(一声叹息,泪水流下)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,我和你都没有了自己的伴儿。(泪如雨下)你说过,无论怎样都会陪着我,一步步走到人生尽头……可你食言了,食言了……
抱起骨灰包,在座板上悄然坐下,抚摸着自己此生的挚爱,郑耀先泪眼婆娑。
郑耀先:我历尽半生蹉跎,总算找到了你,找到了‘影子’,找到了自己的伴儿。可夙愿达成了,我也变成了‘影子’,孤独的影子。唉!活了大半辈子,现在我才知道,原来欢乐和痛苦,是永远分不开的。你是欢乐,我是痛苦……
脸颊贴在包袱上,轻轻地摩挲着,郑耀先喃喃说道:我的袖子又破了,有空,帮我补一补……
迷蒙之中,梦见年轻的韩冰坐在秋千上,一针一线,为自己细细缝补衣衫……
晓武举着话筒:喂?还没有他消息?(停顿谛听,过一会儿,失望深深洋溢在脸上)好,我知道了。(撂下电话)
转身看看保姆,晓武叹口气:把药......给我拿来吧……
保姆吓了一跳:啊?您还要给她吃?(惊慌失措看看卧室,又瞧瞧晓武)您不是说……以后不给她吃了么?
长叹一声,晓武哑口无言。
小李突然推开房门,跑到晓武身边,紧紧抓住他喊道:我不闹了!我不闹了!别再给我吃苦药了,好么?
一把抱住妻子,晓武含着泪,狠狠一点头。
秋风卷起落叶。
晓武一瘸一拐背着浑浑噩噩的妻子,和小赵在街头漫无边际寻找着郑耀先。
郑耀先来到江边,登上礁石,眼望滔滔东逝的江水,惨然一笑。
悲从心来……
举着骨灰包,郑耀先喊道:老陆,宝儿……(一阵含悲带血的哀号,泪如泉涌)你们看到了吗?我完成任务了,终于完成任务了……(就此泣不成声)三十多年了,我没辜负党的期望……真的没有!可是……你们都在哪儿?都在哪儿?
波光粼粼涛声依旧,回答他的,只有江面上低沉的汽笛声……
轻轻打开包裹,掀起盖子,将韩冰骨灰轻轻捧在掌心,让它随风向江面飘散……
郑耀先低声念道:何处望神州?满眼风光北固楼。千古兴亡多少事?悠悠!不尽长江滚滚流……
将空空的骨灰盒放在水面,让它随波而去,直至消失在黑暗中,再也看不见……
慢慢攀下礁石,惆怅地转过身,最后望一眼江水。再回首时,晓武扶着妻子,和小赵一起,静静站在对面。
郑耀先苦涩地笑了笑。
晓武将妻子交给小赵,跛到他身边,握住师父的手,将车票塞给他,如释重负般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和晓武并肩走着,郑耀先沙哑着声音说道:百年后,你把我的骨灰……(回身指指江面)也撒在这里……
晓武点点头。
郑耀先:我希望自己,能和他们永远在一起……
就在这时,小李突然“呵呵”一笑,指着江面含糊不清喊道:没了……什么都没了……
小李已经睡了。韩冰亲手摆过的饭菜,原封不动保留着。
郑耀先坐在桌前,望着饭菜,呆呆的,一动不动。
晓武:师父,您睡一会吧,明天还要赶火车。
摇着头,郑耀先脸上没有一丝生气。颤抖着手,揭向盖子,小赵一把拦住。
小赵:师公,这不能吃了,我给您重做。
倔强地推开小赵,郑耀先掀开盖子,细细观瞧。
晓武向小赵使个眼色,小赵心领神会,立刻出去做饭。小彭也追过去帮忙。
颤巍巍抓起酒瓶,嗅了嗅,郑耀先惨然一笑。
晓武:师父,这含义……您都了解了吧?
郑耀先眨眨眼。
晓武:可惜啊,我没能早点破译,要不然……
拾起一根筷子,郑耀先敲着碗边,念道:这辈子,我想和你一块儿有个‘窝’,可是太晚了,我要永久地逃了……。
晓武:是啊……
郑耀先不悦:是什么是?你还落了一个。
晓武:对了,还有一碗冬瓜汤。
郑耀先:那根本无足轻重。(闭上眼睛,叹息)唉!晚了,已经晚了,一份重要的情报,再也追不回来了。
晓武吓了一跳。
郑耀先苦笑:搞情报的就是这样,差一点儿,你都有可能一败涂地。
晓武在桌面仔细寻找。
敲敲酒杯,郑耀先:你找什么?
晓武惊慌:我到底落了……落了……
又一敲酒杯,郑耀先:不是已经告诉你了?
晓武:酒杯?(突然一惊)哎呀!(冷汗涔涔)
郑耀先叹口气,冲门外喊道:小赵,你进来!
小赵系着围裙跑进来,一边跑,一边擦手。
郑耀先:你看看这酒杯,有什么古怪?
小赵瞧了瞧,略一沉思:嗯?她和师公您只有两个人,怎会多出个杯子?
晓武站在一旁,尴尬异常,不敢再多说一个字。
小赵恍然:我明白检察长为什么有疑问了。
众人看看她。
小赵:她想见师公,不愿意活了,这都没问题。关键是她的死,还有另外一层目的,就是让师公悲伤之下失去判断,趁机掩护第三个人逃跑。
郑耀先一点头:继续说下去。
小赵:我跟她学习的时候,她曾经说过:有些情报员为送出绝密情报,不惜自杀后用尸体藏运。
郑耀先很欣慰。
小赵:如果她自杀是为了掩护另外一个人,这就说明,在那个人身上肯定有绝密情报。(看看郑耀先)只可惜师公到最后,还是用了自己套路,再加上悲伤过度,这才……
郑耀先:这才一败涂地。
小赵不言语了。
郑耀先:要是我不跳到第六步,也许,这第三个人就跑不掉了。唉!操之过急,操之过急呀……(看看小赵)师公老啦,再历练几年,你没准儿又是一个韩冰。
小赵有些发窘。
郑耀先感慨:看看韩冰这一生,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:一个情报员,究竟该怎么做?
此地无声胜有声,屋内响起小李均匀的鼾声。
郑耀先慢慢合上眼睛,低低说了声:师公老喽……这未来呀……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……
小赵端着饭菜,用身体轻轻挤开房门。
小李躺在床上睡得正香。晓武伏案而眠,可他对面的郑耀先,却不知去向。
小赵惊呆了,放下饭菜推醒晓武。
晓武揉揉眼睛:怎么啦?
小赵:师公他……(找线索)
晓武定定神儿,想了想:不用找了,他肯定是走了。
小赵不解:那也总该打个招呼啊?
晓武:干我们这行儿的,不管来去,都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痕迹。
检票后,郑耀先擎着车票通过进站口。着急上车的乘客,将他闪得踉踉跄跄。
上车的人很多,争先恐后。郑耀先一次次被挤下来,望着火车满脸焦急。最后喊了声“谁钱包掉了”,这才趁别人低头找钱,拼命挤上了火车。
郑耀先挤在车厢内,谁也没有给他让座。
郑耀先蹲在站台上,嚼着面包,一点点艰难地下咽。实在吞不下去了,他就趴在一旁的水龙头下,拧开自来水解渴。
天凉了,夜风冻得他瑟瑟发抖……
老钱擎着话筒,问道:你师父到底来没来?这都几天了,他怎么还不到?
晓武的声音:已经上路了,差不多走了两天。
老钱:没派人送送吗?
晓武:嗨!他那脾气您还不知道?我们倒是想送,可他一溜烟就没影了。
老钱着急:那你们就随他性子?(敲敲桌子)他这么大岁数了,身体又不好,万一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,你们长几颗脑袋够赔?
晓武“呵呵”一笑:老部长,要照您这么说,他很重要喽?
老钱怒不可遏:废话!他一个人,能顶上野战部队一个师!
晓武吓了一跳:哎呀!那我赶紧去找。
老钱:不用啦!你那身体也够呛,还是先办你的离休手续吧!至于你师父……我会通知铁路方面留意。
挂断电话,老钱余怒未消。随手抓起一份抄报纸,内容是:逃犯高君宝于广州落网。
行人骑着自行车,穿梭在长安街上……枯叶从枝头簌簌而落。树下,步履蹒跚的郑耀先,在行人指点下,走到某部大院门前。掏出通行证递给门卫。门卫看了看,抓起电话询问,随后一点头,放行让他进去。
小彭向老钱汇报工作:部长,根据我师公从卷宗里发现的疑点,我们亡羊补牢,及时通报了广州市公安局,在高君宝准备越境前将其当场擒获。
出示一枚纽扣。掰开后,取出一张微型胶卷。
小彭:从他身上,还搜出了这个。是关于核潜艇的机密。
老钱疑惑:这是怎么拍到的?难道在我们要害部门里,又出了状况?
小彭: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。现在谁也说不准‘影子’手下,到底有多少特务?
老钱无奈:唉!这要是你师公在呀,那些潜伏特务一准跑不了。
小彭眨眨眼。
望着窗外的阳光,老钱感慨:他是一个神话,是供情报界后生晚辈共同瞻仰的神话;他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,所有危害国家安全的阴谋行径,在他面前终将退避三舍……
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。
老钱随口喊了声:进来。
门被推开了,满头华发的郑耀先,出现在二人面前。
老钱站起身,摘下花镜,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郑耀先:
一身破旧卷毛的灰布中山装,裤子上还缝着补丁,眼见寒冬将至,可在他双脚上,居然还穿着一双夏天的旧凉鞋。
上前握住郑耀先的手,老钱忍不住落下眼泪:你……你怎么穿成这样?组织上不是给你补发过生活费吗?
无奈地笑了笑,郑耀先:墨萍、宝儿和老陆的坟都需要钱……
老钱:那你怎么不向组织申请?
郑耀先:国家有困难,我不能给国家添麻烦……
小彭难过地转过身去……
含着泪,从郑耀先手中接过蓝宝石戒子,老钱哽咽得无法自已。
扭下蓝宝石,蘸蘸印泥,在白纸上印下一个篆体的“雾”字。又从一旁文件中抽出发黄的档案,将两张纸上的“雾”字进行对比,结果是一模一样。
看着那两个字,郑耀先欣慰地笑了:我终于……找到自己那一‘丿’了……
老钱:老吴,你的真实姓名我们已经查到了。只是……(看着郑耀先,老钱痛不欲生)你还有其它要求么?说出来,组织上会尽量满足你。
摆摆手,郑耀先:不用为难了,这行儿的规矩我懂,能否恢复身份……已经不重要了……真的不重要了……
掏出火车票递给老钱,这是一张慢车硬座票。
郑耀先:替我报了吧,回头用这钱给老陆他们立座碑。(笑了笑)活着的人,有没有身份并不重要,可牺牲的,怎么也该让后人知道:他们到底是为了谁?
从郑耀先口袋中,掏出一个干硬啃剩的面包,老钱再也抑制不住,紧紧拥抱住郑耀先,顷刻间,泪水便打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衫……
郑耀先哽噎:百年后,希望组织能将我和他们葬一起,有没有墓碑都行,我……我想他们……想了一辈子,整整一辈子……
拍着郑耀先羸弱的后背,老钱泣不成声:我明白……我明白……我一定替你办到……不会让你……再留有什么遗憾……
山城华灯初绽。一辆上海轿车在门口停下,晓武和小赵从车内走出,一个年轻警员拎着包裹。
警员将包裹递给晓武,敬个礼。
小赵:师父,您走好。
晓武失魂落魄:我们都老了,以后局里的事儿,就全靠你们了。
小赵:您放心,我不会让大家失望。
晓武:关于潜艇泄密的事儿,要一查到底,把特务的根儿彻底挖断。
小赵:是!
晓武转身向家门走去,一边走一边感叹:唉!一代传一代,一代传一代呀……
屋里乱得不成样子,小保姆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,披头散发的小李,直勾勾盯着门房,听到锁孔里传来转动声,这才转怒为喜。苍白的面颊上,涌出一层血色。
晓武拎着皮包站在门口,看看遍地的狼藉,又瞧瞧迎面扑来的妻子,鼻子忍不住阵阵泛酸。
死死攥住丈夫手臂,小李喊道:你跑不啦!再也跑不啦!(可怜兮兮苦苦哀求)我不闹了,不闹了,别丢下我好么?
拉着妻子的手,晓武酸楚地说道:我不会丢下你,这辈子都不会……
摇着头,小李万般委屈:骗人!你骗人!(一指床头)每回都说不丢下我,可是一转眼,你就给我喂药。(拉着晓武,继续哀求)我不吃药了行吗?药片很苦的……
同样是年过半百,可小李的性格,却永远固定在二十年前,那个风波渐起的年代。她像个刚刚参加工作的,懵懵懂懂的少女。
含着泪,颤颤巍巍跪倒在妻子面前,抱着小李双腿,晓武痛不欲生泣道:从明天开始,你再也不用吃药了,我……我已经离休了!(泪流不止)不会再有任务了……
含着手指,疑惑地瞧着丈夫,小李默默念道:离休……离休?和退休有区别吗?
她努力思考着,却始终不明白丈夫,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。
房门关闭。
收回目光,小赵一声轻叹,拉拉警员,两个人并肩离去。
警员疑惑地问道:局长,老局长这是……
小赵慢慢停下脚步,转身看看警员,语重心长说道:干我们这一行儿的,有许多事情不会被外人理解。看多了,听多了,你自然而然就会见怪不怪。(望着夜空,感慨)其实,奋斗在安全战线的人就是这样:一辈子,为了一个理想,一个信念,注定要付出许多。
警员点点头。
两名中央警卫团的战士,行正步迈出天安门城楼,跨过金水桥,来到天安门广场。在朝阳初现的清晨,于嘹亮的国歌声中,振臂一挥,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……
一缕秋风飒爽,在小彭搀扶下,换穿了一身新衣的郑耀先,凝视那迎风招展的国旗,露出灿烂的微笑。
随着国歌响起,他挺胸抬头,迎着和煦温暖的金色阳光,缓缓抬起手臂,向旗杆顶端的国旗,庄严地敬个军礼……
郑耀先:我这一生,再也没有遗憾了。和那些牺牲同志相比,至少我看到了这面红旗。对于一个隐秘战线的老兵来说,维护了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,这就是他个人的最高荣誉……
异常欣慰,伴随着个人的解脱。
小彭搀着郑耀先,慢慢登上台阶。
他走得很辛苦,一步一喘,双腿也逐渐颤抖得厉害。突然,一道炫目的阳光袭来,郑耀先颤了颤,眼前的台阶开始剧烈地摇晃。随之一口鲜血喷出,视野中的景象,开始慢慢变黄,直至越来越黑……
耳畔传来小彭一声惊呼:师公!!!
声音越来越低,直至彻底听不见……
(黑屏,只有心脏剧烈地跳动声)
晓武手拄拐杖,坐在院内的台阶上。眼睛盯着面前经过的新轿车,他都忍不住哼一声,用拐杖拄拄地。
晓武牢骚:我们那时候,哪有这排场?唉……一代传一代,一代传一代……
又一辆轿车经过,晓武目光随着车子远去,握着拐杖的手,再次拄了拄
小赵流着眼泪冲出楼门,向晓武焦急地招手:师父!师公他……呜呜呜……
晓武起身,一颠一颠迎过去,鞋子跑掉了也不顾。
小赵在哭泣。
晓武呆呆握着话筒,泪流满面。手指一松,话筒滑落,在桌边不停地悠荡……
遥望北方,晓武抬起手臂,含着眼泪,庄严地敬个军礼……
将话筒杵在头上,陈国华的泪水,滴滴溅落在《我父亲是军统》一书上。再仰起头时,已是痛苦得撕心裂肺。
站起身,缓缓走到窗前,推开窗扇,向北京方向敬个标准的军礼……
双手扶在墙上,小彭痛不欲生泪流不止……
老钱攥着郑耀先晚期胃癌的诊断报告,挥泪如雨几欲昏厥。
他默念着郑耀先的名字:老郑……老郑啊……
然而接下来说得最多的,就只有三个字: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
66.字幕:
14点18分,郑耀先仍处于昏迷中……
16点18分,医护人员积极抢救……
18点18分,“?”永远停止了呼吸……(用问号代替郑耀先的名字)
67.日外 天安门广场 国旗
国旗在天安门广场上,迎风招展高高飘扬……
68.字幕:全剧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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