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别的夏天

  张熠如 作家，文化评论人，文学译者。曾长期旅居北美。

  因为对夏天的渴望，我们往往会忽略春天。五月，最后一点积雪就会化尽，从这个时候起，夏天就开始了。本地的学生毕业了，一些人准备离开大急流城，前往更远的、更大的城市，一些人留在了密歇根。总之，一旦雪化完，就是不断在户外聚会的夏天了。

  在夏天，蚊虫也全部出来了，大急流城的蚊虫之多，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刚刚经历了半年雪天的密歇根州。一种长腿的蜘蛛，开始成群地出现，悬挂在镜子前或者车库里。在大急流城长大的朋友说，他们小的时候，会捉住这种蜘蛛，把它们的腿一根根拔掉。

  到了夏天，热水浴池就没有人用了，院子里的泳池盖子终于被拿开。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，我们依然喜欢点上篝火，围着篝火坐成一个圈。朋友们用长长的烤串，串上一颗棉花糖，放在火边烤，等到烤软了，就一个人拿着烤串，另一个人用饼干把半融化的棉花糖夹下来，里面再放上一片巧克力。这样简单的点心，本身并不好吃，甚至过于甜腻，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完成的步骤、点篝火这样费周折的行为，让它成为聚会时无法被遗忘的仪式。

  毕竟，在这个夏天之后，一批毕业的学生就要离开了。就算是留在密歇根的人，也会去别的城镇，很少继续待在大急流城。在这样告别的夏天，聚会变得极为频繁，像是要抓住所有的时间用力开心。在院子里，人们为彼此的后背喷防蚊喷雾，搭起一个又一个的蹦床，跳入一个又一个的泳池。我们总是准备过多的食物，发现吃不完后，就走过街，送到另一个正在聚会的院子。一群年轻人从另一群年轻人手中接过吃剩的食物，像接过自由而快乐的火种。

  这就是离别的开始。离开父母，离开从小到大的朋友，离开故乡。多年以后回头看，会发现大家从此走上完全不同的路，然而是好是坏，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，日后也很难有像这样不停相聚的时刻了。但在当时，我们并不会想到这些，只记得密歇根湖上的冰化完了，可以去湖边了。大急流城的人已经忘记冬天时那里的雪，纷纷在周末赶往湖边，在沙滩上打排球，或者在水里开小艇。夏天的密歇根湖和大海一样，望不到头，蓝蓝的一片。

  虽然看不到对岸，但我们知道，对岸就是芝加哥。最终，大多数年轻人向往的还是对岸。等到夏天过去，就会有许多人离开这里，去过一种更热闹的生活，然后枫叶会很快变红，雪会很快落下，留在大急流城的人，又将在漫长的冬天中，等待下一个告别的夏天。